谢珪的皇图霸业,本来大可不用顾忌谢瑾,毕竟全凤陵城的人都知道七殿下是皇室里一株奇葩,无心权势,淡泊得就差去出家明志。
然而谢珪不但有远大抱负,还很在意小节,认为便宜不占白不占,弟弟不杀白不杀,誓要利用一切机会来给自己荡空潜在威胁。
可惜谢珪哪怕坦诚自己藏了多少私房钱,督察长也没兴趣听,他现在耳内嗡嗡一片,含糊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神官将他的意思带到书院处,宗法想也不想反手一张隔音符,数落宁留锋道:“你是挖了人家督察长祖坟?”
南霞补一句:“还是杀了人家督察长父母?”
宁留锋回想一下,认为自己好像跟人家没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。
宗法言之凿凿:“要不然那么多学生花红柳绿有伤风化的他不叫,干嘛独独叫你?”
宁留锋一想很有道理,不由得沉默下去,
倒是谢瑾镇静道:“我看见督察长身边的人,应该是我三兄。”
长在同一个宫闱,谢瑾是心有七窍的性子,闭着眼睛都猜得出来谢珪是怎么煽风点火:“家有恶犬,见笑了。”
几人一起呆住,不敢置信谢瑾一身仙气眼睛不眨地骂自己兄长是条疯狗。
雁长南抚摸着刀背,打量一番城墙:“如果真到紧要关头,七殿下不介意我出手动静太大吧?”
谢瑾含蓄道:“只要不伤及无辜,那是凤陵府尹该考虑的事情。”
他们说几句话的光景,神官等得不耐烦,想要催促一番,猝然瞪大眼睛,“扑通”跪了下来:“大人!”
竟是督察长下了宝辇,亲身来此。
宁留锋探出头,下了车:“昊天神殿的督察长?”
按理说,他应该装的惶恐一点,奈何他这辈子装孙子都装得像人家祖宗,南霞宗法只求他别口出狂言,其他一切好说。
不是他,督察长想。
他觉得自己快在暖风里被吹成一座冰雕,居然还能抽离出神思,出奇冷静地思考,评估眼前的人。
眼前的人没带刀,没长云上君那张脸。
这统统不要紧。
云上君是个很矛盾的人,乍一看他,觉得他像个金玉富贵堆里长出来锦衣轻裘的贵公子,赏心悦目到极处,全然不是持刀人该有的样子。但云上君毕竟年轻,皮囊底下满身锋芒压不住,如刀锋出鞘,寒芒化雪。
眼前的人太平和了。
若是云上君,他压根不会容忍神殿的人放肆至此,也不会容忍谢珪拿他作筏子,只会眉也不抬,反手一刀。
督察长站在原地,春风一刀一刀刮进他骨子里,一刀刀将他念想片成破碎的柳絮,他被刮得眼眶生疼,头一回觉得自己有点累,累得站不直。
太可笑了,他想。
太可笑了。
难道要看到一次穿着白衣的人,就要觉得一次那人是云上君投胎吗?
谢珪看督察长高深莫测地站着没动静,自己先是急眼,挤兑道:“我和督察长在一处,恰好看见七弟的徽记,想起七弟师从何处——”
他意味深长一笑:“来劝七弟迷途知返。”
“何来迷途知返?”
谢瑾淡淡反问。他是很普通的站姿,却像比着松柏雕成一般,挺拔沉静,明明兄弟间眉眼有三分相似,愣是把谢珪比成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赝品。
“不择书院…怎么,三兄没有听说过不择书院的名头,难道还没有听说过南殿陆宗座的出身来历吗?要不三兄问问陆宗座,书院算不算迷途?”
谢珪还真没有听说过。
倒是督察长从旋涡中抽身而出,漠然一转眼珠子,问道:“陆不争的旧识?”
神殿为显宽宏,会特意恩准某些宗门书院的开设,前提是尽在自己掌控之内。
陆不争的出身,督察长是知道的,有两个与不择书院有关系的旧识也不足为奇。
他不知是听信谢瑾的说法,还是盯宁留锋盯得太久眼睛发疼,忽而一摆手:“算了。”
能让他想起云上君,也算有缘。
看在云上君的面子上,算了。
谢珪:“?”
一句“怎么可以算了”卡在他喉咙里还没能冲出来,他猛然间想起这是神殿督察长,他得罪不起的角色,只好使劲憋住,憋得嗓子和心肺一起疼。
谢瑾没有乘机告辞,反而不知所云道:“群芳会是三兄向陛下请旨,一力主办。”
他话音未落,督察长已然会意,眼神森然如电扫过谢珪。
谢珪面色灰白,怒道:“谢瑾,你…!”
他“你”半天,没能“你”出个名堂想个帽子给谢瑾扣上,倒是把自己气得更加憋闷。
毕竟七殿下看上去不沾凡俗出尘极了,哪知道他一开口心那么黑?
一句话,放在聪明人耳朵里,足以想到很多。
群芳会上神殿与九州势力的争斗近几十年愈演愈烈,既然谢珪主办群芳会,那么群芳会就是他和谢周的脸面,于情于理,他断然不可能和督察长如此亲近。
南周丞相势大,所属意的太子人选是方便操纵的傀儡,而非谢珪。
原先督察长以为谢珪亲近神殿,不过是为借势打压丞相,左右神殿乐意见到这样自以为是的蠢货登上皇位,和丞相两败俱伤。
如今看来……自以为是的蠢货,也太自以为是了些。
都是聪明人,一个眼神足够心知肚明,谢瑾彬彬有礼接下去:“不想三兄还要安置神殿贵客,着实辛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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