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次在海豚传媒见面，程青川没有像过去一样强势地先发制人言辞奚落，反而难得一见长辈的端庄持重。压抑的沉寂中，他只是给程斯语看了份脑部检测报告。
“既然你不想让师兄知道，那就马上出国治疗。医生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，手术之后在那边休养好了再回来。”程青川平日里玩世不恭，可在大事面前不但有长辈的威严决断，更是同陆千帆如出一辙的强势霸道。
程斯语看着诊断报告半晌说不出话来。
报告显示的结果比他想象的严重得多。他原以为只要做个手术就会没事，哪怕要休养一阵子耽误工作，可是现在看来……手术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，也就是说有一半的可能性，他会死。
在那一瞬间，程斯语的意识里一点儿没有对死亡的恐惧，他只有一个足以填满余生的牵挂——若他死了，雨萱怎么办？他自负能为雨萱撑起一片天，那这天若突然塌了，他的小女孩要如何面对未来的孤独和无助？
更糟糕的是，肿瘤的位置压迫了视神经，他的□□已经开始萎缩——就算他活下来，摘除肿瘤会导致脑压和眼压的急剧变化，□□很有可能在24小时之内坏死，然后永久失明。
他不可以看不见。
程斯语突然觉得老天跟他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，如果一切都是真的，那他是不是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意义——如果他永远都看不见了，就再也不能保护和照顾雨萱，甚至会成为家里的拖累。
雨萱那么善良的孩子一定不会离开他，她还不到二十岁，难道让她今后的生活都守在一个失明的废人身边吗？
这样看来，最坏的结果还不是死去，而是生不如死地活着。
程斯语曾以为自己对雨萱就像对眼睛一样爱护，可现在他清醒的意识到，跟雨萱的幸福快乐相比，他的眼睛又算得了什么呢。他当然舍不得让雨萱一辈子过这样的生活，与其让雨萱一辈子被自己牵绊痛苦，他宁可永远消失在她的生命里。
所以程青川在订婚那天那么疯狂地给他打电话，大概就是想阻止他和雨萱订婚吧。看来父子天性是真的，程斯语自嘲，程青川和他的态度出奇地一致。如果程斯语也能早知道结果，那么不管雨萱说什么做什么，至少要等他做完手术能恢复健康之后，才会答应订婚。
“前两天萱萱跟我说她想上学，我要给她找个预科学校先读着，一年半之后她就可以上大学了。律所里的事情我这几天会交代给卓子卿，我爸需要的材料我都会提前整理好，还有家里的……”程斯语表现得异常平静，像以往指挥律所里的工作一样念叨着心里的牵挂。
“臭小子你给我交代后事呢？！”程青川的眼圈也跟着红了，他不知道师兄到底给这个孩子灌了什么迷魂汤，能让他看着自己的病危体检报告，心里惦记的还都是陆家的事儿——陆家的女儿，陆家的爸爸，陆家的律所，陆家的一切一切似乎都比他的生命重要。
“我爸不喜欢做事毛毛躁躁的人，不管发生什么，既然躲不过就要做好应对的准备。别的都没关系，律所不差我一个人，爸也找到自己的亲儿子了，只是萱萱……这是我欠她的。当年如果不是我毁了她原本平静幸福的生活，凭父亲的能力，总能让她有个还不错的学校读书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，高中都没读完就……萱萱她此刻，本就该读大学的。”
提起这个名字，程斯语终于忍不住哽咽了。他才刚把萱萱找回来，想陪在她身边疼她爱她。可是美好的生活还没有开始，这一切就要被老天夺走了……
“不许你说这些丧气话，我给你安排的医生是美国最权威的专家，所有医疗资源都是顶级配置。从现在开始你要听我的话，不管多痛苦多辛苦，必须绝对配合积极治疗，不许放弃。”程青川上前握住程斯语的手腕，举过两人头顶坚定道，“以前师父总说我是龙王三太子，成天惹是生非却总能化险为夷。现在我把我后半辈子的好运气都给你，只要你能平安归来，今后所有病痛灾祸我程青川愿意替你承担。举头三尺有神明，今日立誓，此生不悔。”
本来说好的周六可以拿到检查结果，程青川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先掌握情况。可是会诊的专家突然来了一台大手术，愣是耽搁到周日上午才出报告结果。可那时候，陆千帆已经不接他的电话也不让他进门。
在命运面前，程青川也不得不接受。
也许这两个孩子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，他们不完成订婚仪式，那检查报告的结果就是出不来。既然米已成炊，程青川只有竭尽全力帮助程斯语安排治疗，别让师兄操心。万一程斯语真有不测，一切后果由他一力承担，师兄也会少些自责。
听了程青川的话，程斯语百感交集，被程青川抓着的手腕不住抖动。他庆幸自己没有跟程青川相认，他此刻的举动应该是跟自己没有一点儿关系，只是因为心中对师兄的感情吧，要是真的发生意外相信父亲也会选择把这个秘密长埋心中。
“龙王三太子？您也是跟陆雨萱一样电视看多了吧。”程斯语仿佛早已看透生死，充满挑衅地奚落程青川道，“你跟我非亲非故，有什么资格替我承担一切？刚才的誓言，神明不受理，不算。不过还是谢谢程叔替我安排医生，我会配合治疗，争取早点康复。”
程斯语强忍眼中热泪，对程青川的关心视而不见。
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向程青川告别。
您以后也要保重身体呀，继续做爸身边任性的小师弟，潇潇洒洒，无牵无挂。这次没能让着您，对不起了。今生无缘在您跟前尽孝，要是儿子万一不治，在天之灵会保佑您的。只是下辈子，求您别生了我又不要我行不行？
离开程青川后，程斯语马上联系陆川，他有许多话要嘱咐和交待，虽然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哥哥曾经差点儿让雨萱遇到了危险，可目前他是唯一一个能在雨萱身边生活，代替自己照顾她的人。他后悔自己那天跟雨萱发生了关系，怎么能在自己生命的尽头占有她的美好呢，万一他真的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，雨萱又该怎么办……
程斯语裹紧了大衣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S市的风也这么冷了呢。
脚下的路，远处的人，都渐渐模糊，可程斯语已经不敢确定是泪水迷蒙了双眼，还是他真的已经病入膏肓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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