转眼间天便黑了，鲁文昭放下雕花凿，闭了会儿眼睛，然后起身将工具收拾到一起。
尚文早就候在一旁，见师父起身，忙冲上去想接工具：“师父放着我来吧，灶间有烧好的洗澡水，您去洗澡吧。”
但鲁文昭却没放手，他对尚文说道：“‘工欲善其事，必先利其器’。对手艺人来说，这些工具就是命。所以当你自己有了惯用的工具后，所有保养存放，能自己做就自己做。”
尚文听得一愣一愣的，他点点头：“我记住了，师父。”
鲁文昭放好工具说道：“把院子收拾一下，等我洗完，你也洗洗，今晚就去睡吧。这段时间虽然不赶工，但也不能起得太晚。”
尚文答应着，麻利地去锁前门。门外的市集依然很热闹，在关门前，尚文忍不住探头瞅了一眼，他心里想的是，等以后有能力了，一定要带连生来逛逛。
被褥厚实温暖，尚文脱光了钻进被子里，然后舒服地叹了一声。来之前，邻居大叔说当学徒一定要 “脸皮厚眼睛亮手脚快”，否则很容易被师父骂。他本来已经做好了承受的准备，但全天相处下来，鲁文昭并不是个脾气暴躁的人，甚至是个很有耐心的人。尚文松了口气，也许之后的日子并不会太难过。
尚文很高兴，他转头望着被月光照亮的窗纸，一下子想起了连生。刚刚还充盈着内心的喜悦一瞬间被负疚感所取代，连生还在受苦，自己怎么就自顾自地高兴起来了呢？
尚文在额头上狠狠拍了一巴掌：连生，你等我。
第二天天刚亮，尚文已经将院子扫好，早饭做好了。他记着邻居大叔说当徒弟的要伺候师父起床，给师父倒痰盂。所以他一收拾好前院，就忙不迭直奔后院，生怕晚了。
但黑漆木门是关着的。
尚文想了想，试探着推了一下，门没栓。尚文松了口气，他迈步走进师父独居的小院，只见院中青石铺地，不大的空间里竟然还有一个山石绿树的小景观，十分雅致。
尚文侧耳听了听，房中有声响，不知是不是师父醒了。随着尚文脚步的靠近，他猛发觉，师父房中的声响是说话声。
“……墨哥哥，我好困……好了，我知道了，这就起来……是啊，毕竟现在多了个孩子……”
尚文停住脚，心里纳罕：师父是跟他哥哥一起住吗？那为什么昨天没见过？一直到关院门也没见有人来啊。
尚文又往前走了两步，耳边听得房中传来师父的笑声，然后是脚步声。不知为何，尚文突然觉得自己待在这里不太合适，他转身想跑，但已经来不及了，鲁文昭一边笑一边拉开了门。
两人的目光砰然相撞，原本一脸明媚笑意的鲁文昭突然沉下了脸，满面怒容。
尚文吓得冷汗直冒，他磕磕巴巴解释道：“我、我是来伺候师、师父起床的。”
但鲁文昭毫不领情，他将手里端着的脸盆砸到地上，盆里的手巾青盐等撒了一地。尚文吓得一缩肩膀，惧怕地看着满面冰霜的师父。
鲁文昭怒吼道：“滚出去！”
用不着听第二遍，尚文转身就跑，迈过木门时不防被门槛绊了一下，狠狠地摔了一跤。尚文也不敢叫，慌忙着爬起身一瘸一拐冲回了前院。
待鲁文昭消了气，他去前院寻尚文，发现尚文老老实实坐在院角，在那里看木头。
一见鲁文昭过来，尚文忙就势扑通一声跪下，很响地磕了个头哀求道：“徒弟错了！求师父别撵徒弟走！”
早上的风波，大部分错在鲁文昭身上。现在见尚文这样，他过去将人拉起来，只见自己的小徒弟满脸惊惶，额头上老大一个肿包，膝盖处的裤子破了一个洞，露出里面青紫的皮肤。
尚文要怕死了，从他跑出来到现在，都一直担心鲁文昭会撵他走。如果真被撵走，无论是什么理由，他都很难再找到学徒。真要是到了那一步，难不成要拉着连生去讨饭？还是当山贼？
尚文一迭声地告错，鲁文昭制止后问道：“你那么早跑到我院子里做什么？进去多久了？”
尚文老老实实答道：“我邻居叔叔说，当徒弟的要伺候师父起床，所以我才去的。我当时刚刚进去，就看见您出来。”
鲁文昭看着尚文的坦白的眼神，然后点点头：“是我不好，一个人惯了，也忘记告诉你。以后你记住，没有天塌地陷的大事，绝对不要进我的院子。我那里也不用你打扫伺候，你只负责前院即可。明白了吗？”
尚文听这意思是并不会撵自己走，便忙答应。
鲁文昭摸摸尚文头上的包，尚文疼得一咬牙。
鲁文昭说道：“不是给了你几件衣服吗，去收拾了换上吧，你这条补补再穿。”
尚文答应了一声，说道：“给师父做了早饭，热在锅里，您去吃一口吧。”
鲁文昭点头，然后进了灶间。
尚文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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