银河默默转开了视线。他又像之前那样，盯着天花板，如同一个假人，一动不动。
片刻后，他忽然猛地闭上眼，睫毛微微颤抖起来。没过一会儿，又重新睁开，朝着天花板目露凶光。三四秒后，再闭上，须臾又睁开，那眼中的火一般的凌厉不见了，银河再次重归平静。
银河忽然动了动唇，讷讷道：“……说不出口。”
他的声音其实完全不像粉丝臆想出的“刚出锅的糯米团般柔软香甜”，如果褪去那层因伤痛带来的低沉与沙哑，应该是相当冷清的音质，干净、润朗、仿佛在阳光下流动的山涧泉水。
钟子期闻言愣了下，过会儿才反应过来，银河的意思是他说不出口那声“爹”。
尽管他确实在心里斗争了很久，也乐意为实现钟子期的心愿而尝试，但那个字就是卡在嗓子眼里不愿意出来。
钟子期噗地一声笑了：“逗你玩呢，谁还真让你说？”
“感觉，唔，要是说了你会开心一点。”
“我哪里不开心了？”钟子期的指尖继续在银河的额头上打圈，像一只蝴蝶绕着花朵旋转飞舞，他说，“就算不开心，那也是因为你病了，你说你怎么又病了，感冒才好了没多久。”
银河不语，抿了抿唇，他觉得有些口干，但又不好意思问钟子期要水喝。他也意识到了，自己的身子好像还挺娇气的，以前一直以为从小唱念做打、练了一身童子功的人，不说身强体壮，也绝对比同龄人优越，但现在才知道，他那看似无忧无虑无灾无难的人生，只不过是出身带给他的红利罢了。
离开了温室般的家，离开了为他保驾护航的人们，他连一场为期四个月的选秀比赛都要吃不消了。
“我去倒点水来，”钟子期起身，找到干净纸杯，又停下动作，“你还不能动，我是不是得给你找根吸管？”
“别麻烦了，我不渴。”银河违心道。
“……待会儿就该渴了，”钟子期走了饮水机边，咕咚咕咚接热水，“先倒好晾着，等凉了你也方便直接喝。”
银河不说话了，直到钟子期接满水，小心翼翼地拎着杯口走过来，他才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钟子期坐回床边，轻瞟一眼银河干裂起皮的嘴唇，伸出手指继续帮他的淤肿处缓痛，不打算戳破那关乎少年尊严的小小谎话。
银河忽然问：“你今天会一直陪我？”
“嗯，午饭让华宝带来，下午可能要回去训练，昨天他们说今天要改编舞，我等他们改好，下午过去学新动作，”钟子期再不敢在时间上对银河马虎，又仔细补充道，“最多两个小时，之后我会再回来。”
银河在意的还不是这个，他又加重语气问一遍：“一直，陪我？”
把钟子期问懵了：“对啊，我不刚说了吗？”
“这里只有一张床。”
钟子期将差点从嘴边溜出来的那句“又不是没一起睡过”强行憋回去，这张病床比上下铺的床还要窄，先不说躺不躺得下两个人，银河还病着，这段时间似乎也没睡踏实，眼下已然泛起淡淡的青色，这些都看在钟子期的眼里。他没那么无赖，为了一己私欲去打扰银河的休息。
“等你睡着了我再走。”最后，钟子期这样说。
“哦，行吧。”银河说完，又赶紧加了一句，“那我早点睡，你也早点休息。”
钟子期为银河掖了掖被子，这个动作其实很多余，毫无必要。好端端的被子被他重新抽出来一个角，再塞回去，仔细地抚平褶皱，末了，他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杰作。
像这样单独相处又不担心会被他人打扰的时光，对钟子期而言也是久违了。
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愉快：“早睡是好事，不过你能睡得着？”
“能，我本来就熬不住夜。”
“你最近做噩梦吗？”
“还好。”银河说。
但他这话又是嘴**，最近他的确容易做噩梦，不光如此，早上醒来，他还能清晰地记住梦的内容，这让他异常疲惫，身体就好像嵌在了梦魇里似的僵硬，无法动弹。
可他不想告诉钟子期，觉得这就跟向大人装可怜讨糖吃的小孩子似的。他已经不想当小孩子了，他想早点学会用成年人的方式独立解决问题，尽管他也不知道让成年人不做噩梦的方式该是什么。
“那挺好的，羡慕啊，”钟子期用艳羡的口吻说道，“我最近就经常做噩梦，昨晚梦见我在我家以前用的一个红浴盆里坐着泡澡，忽然从盆底下猛钻出来一头特别大的虎鲸，把我活吞了。我到现在还记得在那头虎鲸的消化系统里有多少臭鱼烂虾，真是臭死啦。”
银河的眼底有了笑意：“梦里还能闻到味？”
“当然了，我梦里还能吃东西呢，”钟子期正经地说，“我曾经在梦里挑战过吃玉米的吉尼斯世界纪录，吃了七百五十六个，撑得肚皮快要炸掉，记得我爸听到裁判宣布挑战成功的时候还哭了，鼻涕泡都哭出来了，也不知道是咋梦出来的，我可从没见过他哭。”
他顿一下，想起什么有趣的事，忽而笑了出来：“我还记得那回的挑战是撒老师主持的，他说我是‘人类史上的奇迹’，非要跟我拥抱，还问我要签名，我说我不能签，你给的是白纸，而我最讨厌白色，我说我要克莱因蓝跟马尔代夫混成的喜塔腊尔晴绿的纸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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