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四周太静所以声音不自觉越来越轻，似在说悄悄话一般。
迟秦没有立刻回答，像是认真思考，他从背后伸手过去调了调焦轮，下巴停在白天曲右肩上半分，片刻后方轻声说：“独处，你享受它时，它就叫清净，你讨厌它，才叫孤单。”
“……那你有讨厌过吗？比如每天晚上都这么安静，不会无聊？”
“会无聊，”迟秦这次答得飞快，“也会有时候百无聊赖，不知道该干什么，但……这么说吧，我并不觉得这种状态是讨厌的，当然也不必刻意去喜欢它，坐或躺下来，把自己排到万物之后，让每一朵云每一棵树都比你更重要，人不再是世界的中心，无聊也就不复存在。”
白天曲听得半懂不懂，心想这特么果真文化人，把他塞回他妈肚子里再生个百八十回，也说不出这种辞令。
他突然很想跟迟秦聊一聊酒厂那堆破事，然后也这么做了，末尾处他问：“你说他们是不是在骗我，故意不让我走？”
“张叔这个我也听人说起过，”迟秦慢慢道，“我个人觉得不是骗你，这么小的地方藏不住秘密，说谎没意义。”
“我也这么想，但又感觉神神叨叨的！”
“其实我一直有个不负责任的猜测，是不是他有什么皮肤病。”
……
白天曲：“真的假的？”
“刚说了啊，完全不负责任。”
故事瞬间从玄幻电影变成走近科学，白天曲作为建国以后深受唯物主义洗礼的四好青年，觉得这种说法容易接受不少。
他没滋没味地说了句：“好吧！”
两个人走出房间，“那你，真的要走？”迟秦问。
“嗯，我这种凡夫俗子还是更适合灯红酒绿的城市生活，点点手指就能有吃的送来，打个电话就有人帮你打扫卫生，可以毫无障碍地做个废人，”白天曲把小几上杯子里刚刚剩的最后一口酒喝净，拿起酒瓶晃了晃，空了，转头觍着脸说：“那个，迟哥，今晚收留下我呗！”
顿了几秒后，迟秦“嗯”了一声。
临睡前迟秦给喊饿的白天曲炒了一碗蛋炒饭，白天曲一边吐槽胆固醇高一边吃得一粒不剩，并且坚决拒绝了迟秦要给他重新铺床的盛情，说不麻烦挤一晚上凑合凑合就行。
完全忽略还存在对方不愿意凑合这一可能。
迟秦当然不是不愿意，他只是单纯的不习惯，平时偶尔也会有朋友来玩，但从来没人留下过夜。而这种不习惯在他洗完澡擦着头发上楼，看到有个人穿着他的旧衣服盘腿坐在床上玩手机，因为洗了头刘海梳下来整张脸显得无比陌生时达到了顶峰。
他猛地站定，刹那间分不清现实虚幻，一下想起小时候看聊斋时每逢夜晚化形的精怪。
精怪同志并不知道此刻他在对面人眼中已经单方面变更了物种，把领口扯到鼻子边闻了闻，一副嫌弃的怪样：“你用什么洗衣服？香味这么娘炮！”
哒！
迟秦把灯一关，黑暗遮住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懊恼，月光倾泻在地面，让夜显得更静。
“怎么关灯了啊？”
“太晚了，该睡了！”
迟秦阖眼仰面躺在床上，慢慢放缓思绪和呼吸。
就算真的是精怪，那么原形肯定也是对面山上那只偷酒的死猴子。
第二天白天曲醒时，旁边已经没人，右手边的窗户正好对着邺水镇背后的山和天空，框出一幅晴空万里。
他摸过手机拍了张照，又赖了一会儿，才慢吞吞起床。在房间里睃巡一圈，窗户边的书桌面，镇纸压着一幅毛笔字，应该刚写不久，墨迹还带着湿印。
“水是眼波横，山是眉峰聚。
欲问行人去那边？眉眼盈盈处。”
白天曲读了两遍，然后脑袋伸到窗外，迟秦坐在楼下院子里小马扎，拿着几块木板比划什么，布谷温顺地趴在他脚边。
“起了？”看到白天曲下楼，迟秦跟他打招呼。
“起了，”白天曲打了个哈欠，“干嘛呢在？”
“给布谷做个屋子，”迟秦站起来，问：“吃什么早餐？”
“你吃了吗？你要已经吃了就不用弄了，反正我也不怎么饿，回镇上再吃一样的。”
迟秦去院子角水池洗手，边说：“我也没吃，正好一起。”
两人简单吃了早饭，迟秦开车带白天曲下山，白天曲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安全带，说：“我还以为你们这种——成功的——乡镇企业家，应该都开什么七系什么的，很低调啊盆友！”
迟秦缓踩刹车，转过脸，脸上又是似曾相识的那种无奈又想笑。
……
“不会吧？”白天曲乐个不停。
“出去谈事情充面子的，”迟秦转回去，半边嘴角露出浅浅一个勾，“贷款还剩大半没还完。”
“可以可以！有前途！”白天曲又兀自笑了半天。
迟秦要去花云见客户，把白天曲放门口就走了，张思睿见他进来，问：“迟秦呢？没一起来玩？”
“他有事去花云了，不是，”白天曲收回脚步，奇怪极了，“你怎么知道是他？”
张思睿跟看傻子一样看他：“前几天黎姨跟我说你坐迟秦车走了，你才来几天，除了他也没可能是别人啊。”
这帮碎嘴的大姐！
怪不得昨晚上他给张思睿发微信说住朋友家不回来，她一点都不好奇地回了个ok。
“你们都认识吗？”
张思睿眼里鄙视更甚，简直溢于言表：“大哥！我跟迟秦初中三年同学，他当了我三年班长，能不认识吗？”
“不对，”白天曲觉得实在不应该，“那我怎么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。”
张思睿想了想，说：“我猜是迟秦那个时候太矮了，老坐第一排，跟你这种最后排包场的问题学生不是一路。”
嗯……这个解释很有说服力，初中和高中是白天曲个子最巅峰时期，绝对的鹤立鸡群，在哪儿都是直接预定最后排，进教室从不走前门。
“不对啊，”张思睿猛地提高嗓门，“你以前还给他取外号来着，喊人家小萝卜头！”
白天曲一脸无辜：“小矮子不都是小萝卜头嘛还分哪个小萝卜头？！”
张思睿：“……”
不过，迟秦是吃了一车生命一号？怎么窜这么快？高中过后只长了3厘米的白天曲忍不住滔滔怨念。
“对了，”张思睿想起什么，“我爸找你。”
“干嘛？”白天曲赶紧表明态度，“我不可能留在这里酿酒！”
“哎呀，我不知道，我就是个带话的！”
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，白天曲还是去找了张梦德，打定主意不管说什么都先应着，反正到时候他一走，就不信张梦德能放任酒厂自生自灭。
找到人才知道是要他参加明天的采春仪式，再三确定只需要他照着书念一段什么东西后，白天曲一口答应。
当发挥最后的光和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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