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立即回答，唐申自小少年怀中捧着的文具中拿起墨迹未干的笔，再将李修芹递来的纸翻了个面，挥毫书下一字。
李修芹定睛一看，那字外廓端正而含物稍草，笔锋转折处锐利，轻重得当，筋骨具备。虽他仍不大懂如何鉴赏他人笔法，却觉此字与他先生所书截然不同，少了秀丽，多了大气。他将此字念出来，脸上流露出对前辈的敬慕，问：“表兄姓唐？”
唐申颔首。
能书出如此字态，非多年勤练不辍不可得。杨秋兰虽认识一些字，不曾读书，而李修芹父亲李亦更是大字不识，如此好容易在乡间寻到同道，李修芹不免欢喜又好奇：“表兄在哪里进学，可有功名在身？”
“读的族学，不以儒学为主。”唐申似是而非地说着，“怎不见你父亲？”
“爹一早便去了镇上，我听闻有人家唤他今日去修门窗。”
唐申若有所思，看向门外。
李修芹还要说什么，便听闻门外一阵喧闹，大门被敲得砰砰作响。有熟悉的声音在外围呼喊着：“李亦家媳妇！李亦家媳妇！你家男人不好了，你快开开门！”
闻言一惊，李修芹手中物皆堕到地上，他顾及不得，快步往外跑，险些与提着笤帚自他屋里出来的杨秋兰撞在一起。母子俩急急忙忙奔向大门，放下门闩，数个汉子便抬着一人挤将进来，后头还跟着一串邻舍亲戚。
杨秋兰先见那数个汉子的面貌甚是熟悉，仔细瞧瞧，竟有一个是李亦的学徒，余下的则是同在镇上做屠户的七叔，以及七叔的大儿子。她再看，被几人抬着进来的人袖管上尽是血，双臂青紫肿胀，昏迷不醒，不正是她相公？
脑中顿时嗡嗡作响，杨秋兰身子一软，直接倒在身侧李修芹身上。李修芹勉力抱住母亲，亦是吓得脸色煞白，六神无主。
李七叔见杨秋兰昏了，急的大喊：“李亦媳妇！你别昏啊！眼下怎么办，你给拿个主意啊！”
跟入来的左邻右舍七嘴八舌道：“赶紧去请大夫啊！”
“对啊，伤成这个样子，怎不在镇上请大夫看？送回来这不耽误嘛！”
李七叔急得直拍大腿，大叹：“不是咱不想送去大夫那儿，问题是镇上大夫——哎呀说来话长，都是因为那事，镇上大夫没人敢给李亦看啊！”
没有明说，听的人却大都明白李七叔说的“那事”是什么事，一时间纷纷细声道：“真是作孽啊！”
“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！”李七叔说着，“修芹啊，你家可有什么伤药，速速去先拿了出来！”
平日里连杀鸡都不曾动过手，李修芹何曾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，当下脑中一片空白，愣愣看着李七叔，哪里还记得起家中有无伤药或者放在何处？
李七叔指挥着同来的几人，正要将昏迷的李亦放在地上，忽听有人道：“深秋地冷，置地不利于其伤势，不若将其送上床榻，再谈其他。”
在场人闻声不禁抬头，见一身玄衣的青年站在厅堂门槛后望向他们。此人并未指手画脚，只是站在那处，无形中令院中焦急慌乱气氛为之一缓。或是其沉着神态，或是其平稳语气，油然透出一种令人信服的气势。
李七叔放缓了声音，问道：“修芹，这位是？”
听得李七叔问话，李修芹从两眼无神之中醒过来。他看看沾了两手血的李七叔，又看相当冷静的唐申，心中早已有了偏颇，直道：“那是我表兄！七叔，照我表兄说的做罢！”
一行人便抬着李亦送入其屋。
邻舍中的女人也都过来，助李修芹将杨秋兰搀起到一侧。几人轮番试了掐人中、洒凉水，仍不见杨秋兰醒来，暗想李亦媳妇寻常身子也算好的，怎生这样受不住事。她们哪里晓得杨秋兰本就因唐申出现吓了自个好些回，幻想出种种孩子丈夫被害的可能，乍一见李亦惨状，仿佛应验了心中设想，自然是惊忧过甚。
眼瞧杨秋兰叫不醒，女人们便对李修芹说：“修芹啊，你娘应该只是惊住了，你还是速去看看你爹如何吧。”
李修芹也不知该如何做，亦无人教导他眼下该如何做，觉得姨姨婶婶们说的有道理，便转身往屋里跑去。跑过厅堂门前，他下意识停下脚步，看昏倒的杨秋兰以及围绕她的一干女戚，看家门口频频投来目光的同村人，又看叔伯抬他爹路过时滴落在地上的血……最后他的视线落到唐申身上，向这个相见不足一个时辰的人露出迷茫祈求帮助的眼神，嚅嗫道：“表兄……”
杨秋兰一家如何，对唐申而言不能引起他情绪半分波动。好在他未忘他来此的根本目的是什么，要管的终究要管，于是说：“无事，我来瞧。”
领着李修芹迈进屋内，李修芹父亲已被安置在床，屋中不阔，原挤着三个大男人便甚是逼仄，他们二人再来，几乎转不过身。三人眉头紧锁，唐申一一不着痕迹看过，开口询问：“不知几位，能否告知此事前因后果？”
屋中三人眼神推让一番，还是李七叔先开了口：“孙杉，你们跟着你们师父去的，到底发生了什么，都说说吧。”
李亦这个徒弟年纪约十又七八，显然被吓坏了，结结巴巴将事情头尾道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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